2024-07-18

夏天，我家菜园拐角，几簇青秧，密棵丛连，结满星星；如一颗颗黑珍珠，莹莹的，撒落在青枝绿蔓中。

那会儿，我每天都摘这黑星星吃。那是我少年时唯一喜爱的佳果。它是野生植物，盛夏时，独独点缀在我家菜园。它不用施水，不用耘锄，与庄稼赛长，漫过蒿草；花儿开一遍又一遍，果粒儿结一茬又一茬；叶片滑落着一滴滴露珠，水灵灵，绿茵茵。它似野菜，自弃一隅，庸常、无闻；夏季，快速长高；秋寒，慢慢枯萎；冬尽天暖，和春一起蓬蓬葳蕤，把它的任性和倔强，挺傲在缄默里。

爸爸相信民间传说。忽一日，来家一多年至交，是个老迷信，看了黑星星，惊愕，连呼有毒，不可食、不可留，以避免传染其他植物。爸爸当天便拔掉那几丛秧，种了花，栽了柿子，却多矮矮的苗，杂草荒芜。出乎意料，不久，星星秧嫩芽儿绿地冒出地皮儿，很快半人高，没过柿秧和花苗，雪白一层粉儿，如刚刚洒敷的薄霜。待花儿一谢，便结满黑豆豆，先是几粒，继而几十粒、几百粒，最后坠颤了秧蔓，宛若一盏盏灯笼，或匿于缝隙，或浮挂叶面，或高悬秧稍。结着一个一个梦，终于圆了果。

夜晚，我躺着却睡不着。于是起身去园里。啊，如水的月辉下，那么多双眼睛闪闪烁烁，与银河里的繁星对映；天上、地下，在对视，用目光交流着我猜不透的奥秘。我想：一定是有数颗天星熬不过寂寞，脱离宫阙，偷偷下凡，隐居菜园，怕惹恼地母，蜕化神秘黑果。虽变了颜色，仍不改初衷，作佛行善，默默成一颗颗珠，幽幽地亮着晶莹。它弃在角落，不被关注，因为它黑。我一粒一粒摘吃，甜甜的、酸酸的、水水的，口嘴流汁。我知道，我是在吃着它的落寞，我是在吃着它的顽强。它分明是一珠珠宝，饱满而高贵，黑亮而不屈，默然而不俗；寂静里，生一身孤独，却长一世洁净，无人所知，然而它是珍珠。

岁月河流，冲刷着这段多年往事，然而，我的心底，一直长着那一粒粒黑莹明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