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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第2538期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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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 秋
新闻作者:许密  发布时间:2025年11月20日  查看次数:  放大 缩小 默认
 晚  秋
◆许密
北方的晚秋是从一场风开始的。那风没有了春日里裹着潮气的软,没有了夏夜里带着蝉鸣的闷,而是那种能钻透毛衣针脚的,刮在脸上像极了奶奶缝补衣裳时用的顶针,钝钝地硌着,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透彻——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黏腻都刮干净,才肯让日子真正沉下来。
我总爱在这样的傍晚去小区外的老槐树下待着。那棵槐树该有上百岁了,树皮上的纹路比爷爷手背上的青筋还要深,枝桠斜斜地探过院墙,把天空切成一块一块的。春天时满树白色的槐花能香透半条街,到了晚秋,叶子倒比花时更有看头。风一吹,黄透了的叶子就打着旋儿往下落,有的落在水泥地上,有的挂在矮树丛上,还有一片正好落在我摊开的书页里,叶脉像极了老家屋顶上的椽子,细细密密又极有规则地撑着一片枯黄。我试着用手指去摸那些叶脉,竟能觉出点凉意来,像是摸着了晚秋的脉搏。
小区里的人家总爱在这个时候晒东西。张家的窗台上摆着一排晒干的萝卜干,墙角挂着一串串辣椒,红通通的像节日的小灯笼;李家的院墙上挂着几串玉米,金黄黄的在夕阳下闪着光;还有王奶奶,每天都会把她的老花镜和针线笸箩搬到门口的石凳上,缝补那些已经不穿了的旧衣裳。她的手有些笨拙,穿针时总要眯着眼睛凑得很近,可缝出来的针脚却依旧整齐,就像晚秋的日子,慢是慢了点,却处处透着踏实。
马路边的修车铺前,刘师傅正守着铁皮炉子烤红薯。废旧的油桶改造成的炉子冒着袅袅青烟,红薯的甜香混着柴火的焦味,在风里飘出老远。他总爱把最软的那块红薯留给放学的孩子,自己捧着块带点焦皮的,蹲在炉边慢慢啃。“这晚秋的红薯啊,得用柴火慢烤才甜。”他边说边用粗糙的手拂去炉边的碎叶,指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机油,可递红薯时的动作却轻得很,像是怕碰碎了这晚秋里的一点甜。有回我蹲在旁边看他烤红薯,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块热乎的,指尖触到我发凉的手,又往我兜里塞了个烤得温热的土豆:“揣着,走夜路暖手。”
小河边上有一小片菜地,是巷子里几户人家一起开垦的。夏天时这里满是绿油油的黄瓜和红彤彤的西红柿,到了晚秋,只剩下几棵倔强的白菜还立在地里,叶子上沾着些碎霜,像是裹了层薄纱。有位大爷正拿着锄头给白菜培土,他的裤脚卷过脚踝,裤子上沾着泥土。“大爷,这菜该收了吧?”我忍不住问他。他直起腰笑了,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拄:“不急,这白菜啊,就得经点霜才甜。就跟人似的,挨点冻,才知道暖的好。”
前几日路过街角的粮油店,看见老板娘正踩着梯子翻晒屋檐下的芝麻。竹编的簸箕摊在青石板上,芝麻粒裹着夕阳的光,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。她踮着脚把受潮的芝麻往簸箕外扫,风一吹,细小的芝麻粒粘在她的蓝布围裙上,她也不在意,只笑着说:“晚秋的太阳金贵,得趁着好天把芝麻晒透,冬天磨芝麻酱才香。”小时候总爱蹲在粮油店门口,看老板娘用小勺子舀芝麻,她总会多舀一勺,让我攥在手里慢慢嚼,芝麻的香混着晚秋的风,成了记忆里最踏实的味道。如今再路过,她依旧会往我手里塞把炒香的芝麻,还是当年的温度,当年的香。
风又起了,槐树叶落得更急了。我把那片夹在书里的叶子拿出来,对着夕阳看,能看见光从叶脉的缝隙里透过来,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缝在我棉袄上的补丁,丑丑的,却满是温柔。巷子里的灯亮了,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,把各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远处传来谁家做饭的香味,混着风里的槐树叶香,竟让人觉得,这样的晚秋,真好。
原来北方的晚秋从不是萧瑟的,它只是把夏天的热闹藏进了晒透的萝卜干里,把春天的温柔缝进了旧衣裳的针脚里,把日子的甜,都藏进了经霜的白菜和暖人的糖里。它像一位沉默的老人,不说话,却用每一片落叶、每一缕炊烟、每一声邻里间的问候,告诉我们:日子啊,慢一点,暖一点,就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