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陈立波
一场秋雨一场寒,看着外面的雨,勾起我美好的回忆。听雨是我儿时最美的享受。那时在外婆的青瓦檐下,雨将来时,天色先沉作蟹壳,乌青乌青的。雷声阵阵,外婆踮着脚急急地摘下晾晒的衣裳,木夹子在竹竿上磕出清脆的响。我趴在窗台,看蚂蚁排成长队,顺着墙根急急地行军。“蚂蚁搬家,燕子低飞,大雨要下”,外婆的声音混着厨房里姜茶的辛香,飘进耳朵。
最初的雨点砸在瓦上,噗嗒噗嗒,像神明的手撒下的豆子。继而密起来,哗啦啦连成一片,千万条银线从九天直垂而下,在院中石阶上溅起白茫茫的水花。外婆坐在门槛拣豆子,沙沙声与雨声应和,织成安详的节律。我伏在她膝上,听雨声如何从激昂渐至舒缓,如何在水缸里敲出叮咚,又如何顺着竹管潺潺流下。外婆说,每滴雨都有归处,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。
那时觉得,雨声是世间最温柔的催眠曲。
少年听雨,是和父亲去南方在异乡的客舟中。我的祖父和我的父辈都是只有哥三个,没有姐妹,到了我这辈,父亲有了我这宝贝女儿,如掌上明珠,总是把最好的给予我。父亲是村里支书,见多识广,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和开阔视野,在那个年代,就带我这北方的女孩去南方游玩见世面。于是在游玩的客舟上遇到了雨。
江阔云低,秋风裹着冷雨,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篷窗上。船身随波起伏,灯焰在玻璃罩里摇曳不定,让人胆颤。我不敢睁眼,拽着父亲的衣袖,从小时钟打点、公鸡鸣叫我都害怕,坐在飘摇雨中的客舟中,怕极了。父亲安慰鼓励我说:“人生的路就像这艘小舟,面对风雨时起伏不定,但我们要勇敢面对它。”父亲指着对面铺位的老者,看他鼾声如雷,丝毫没有被这雨惊扰。我也渐渐平复心情,听雨点如何时而疏落、时而骤急,在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和被风吹成长长的叹息。想起离家的早晨,母亲往行囊里塞进油纸伞,伞柄还带着她的体温。此刻那伞就在床下的兜里,静静散发着桐油的味道。猛然悟得,雨声原是游子心弦的颤动——点点滴滴,都是对家的呼唤和对母亲的想念,想早早结束这趟江南的游玩,回到母亲的怀抱。
而今听雨,是在城中的楼里。四层玻璃窗将雨声滤得模糊,只余一片混沌的沙沙,似远还近。小区的路径中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浇到,不得不狂奔,可大雨并没有被感动,还是无情地下,远处楼下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成斑斓的河。雨水顺着钢管与混凝土奔涌,再无人倾听它们的故事。
忽然怀念起外婆的瓦檐。那些雨滴曾在青瓦上欢跃,汇成细流,注入陶瓮,发出清越的回响。而此刻的雨,只能跌落在冷漠的防水材料上,哑然失声。
我突然推开窗,雨声霎时涌满房间。原来不是雨变了,是我忘了怎样去听。
人生途中的雨声从未止息,变的只是听雨的心境。从外婆檐下的恬然,到客舟中的胆颤以及被锻炼胆大和无畏,再到高楼里的惶惑,雨还是雨,而我却不再是当年的我,已被这喧嚣的世界磨平了棱角,打破了当年美好的心境。
静下心来倾听,那最初的雨声便穿越时空,重新在心头叮咚作响。原来每滴雨真的都有归处。正如每个人,最终都要在雨声中找回真正的自己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