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春花事
◆许 密
推开单元门,我的目光瞬间被那条金色长廊牢牢吸引。笔直的甬道旁,迎春花肆意绽放,如同一匹匹随风飘动的金色绸缎。细长的枝条自然地舒展着,像是灵动的画笔,在料峭的春风中,勾勒出春的轮廓,谱写着春的序曲。从初春到仲春,这份灿烂始终如一,每天路过这里,身上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,心情也随之明亮起来。
迎春花属于木犀科落叶灌木,枝条有着与生俱来的独特韵味。几十根细枝紧紧簇拥在一起,在略带寒意的时节里,潇洒地舒展成一丛巨大的花簇。它的生命力堪称顽强,无论是肥沃的土地,还是破败的墙角,都能成为它安身立命之所。只要春天的信号一到,它便迫不及待地从干枯粗糙的表皮下,冒出星星点点的金色花骨朵,缀满枝条,远看去像一条条金色丝带,从而人们送她“金腰带”的美称。它和梅花、山茶花、水仙花并称为“雪中四友”,但它总是一马当先,最早向人们宣告春天的到来。
北方的二月,冬天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,清晨的寒霜依旧眷恋着枯黄的野草。就在不经意间,那些看似干枯嶙峋的枝条上,悄然冒出了点点鹅黄,就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盛满月光的酒坛,金色的光芒倾洒,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。凑近细看,每一朵小巧玲珑、有着六片花瓣的小花,就像春神亲手盖上的金色印章,在略显单调灰暗的画布上,许下了温暖而美好的诺言。寒风吹过,轻轻摇曳的花瓣,就像被揉碎的阳光,还裹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苦芬芳,俏皮地钻进路人冻红的指缝间。
一天雪后,我看到几丛迎春花的枝条被人硬生生折断,伤口处凝结着冰凌,就像美人遭受断腕之痛,看着让人心生怜惜。可谁能想到,这些断枝在雪地里仅仅躺了几天,竟然从断口处萌发出新的花蕾,金色的花瓣依旧灿烂夺目,丝毫未损。这不禁让我联想到敦煌壁画里的飞天,哪怕历经岁月侵蚀,画作有所残破,但那飞扬的姿态、灵动的神韵,依然散发着永恒的魅力 。原来植物与艺术,也有相通之处,那便是生命力的坚韧。
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枝头,沉睡的春天便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。转眼间,杏花像扯破红绡袄一般热烈地开放,桃花如染透胭脂匣一样娇艳地绽蕾,就连平日最为矜持的玉兰,也高高举起了洁白的瓷酒盏,盛装迎接期待已久的春天。然而,那位最先报春的使者——迎春花,此时却已悄然收敛了华丽的霓裳。凋零的花瓣,一片片散落在地,就像是一封封写满嘱托的金色信笺,上面似乎写着:“请代我去亲吻即将绽放的芬芳”。也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清楚,那些看似干枯沉寂的枝条里,正奔涌着充满生机的绿色血液,那是与明年春天的美好约定。
最令人心动的,莫过于夕阳西下时的迎春花。落日的余晖将金黄的花瓣浸染成温润的琥珀色,花影投射在砖墙上,歪歪斜斜,像是书写着豪放不羁的狂草。看着眼前的景象,我不禁感叹,这哪里是普通的草木,分明是提着灯盏,穿越漫长寒冬,为人们带来希望的引路人。这画面让我想起在终南山遇见的苦行僧,他们身着粗布麻衣,却怀揣着炽热坚定的信念;又如同古代在敦煌默默作画的工匠,在幽暗的洞窟中,用手中的金粉,点亮了千年的悠悠时光。
有一天,骤雨初歇,我看到满地的落花上托着晶莹的水珠,就像银河里的细碎星辰,美得让人心醉。正为这落花感到惋惜时,却惊喜地发现嫩绿的新叶已经悄悄探出头来。那一刻,我恍然领悟,原来凋零并不是结束,而是生命延续的另一种开始。这让我不禁想起弘一法师的那句偈语——“华枝春满,天心月圆” ,生命的美好与圆满,恰恰就蕴藏在这一枯一荣、一生一灭之间。
如今,每次走在开满迎春花的路上,我总会忍不住驻足,多欣赏几眼。看它们如何将冰冷生硬的钢筋水泥,幻化成充满诗意的宣纸;如何把嘈杂喧闹的车马喧嚣,描绘成宁静美好的春江画卷。在一丛曾经被折断的枝条旁,新的幼苗已经茁壮成长,仔细瞧去,竟是蒲公英与迎春花的根紧紧缠绕在了一起。一个高高举起太阳,一个轻轻捧着月亮,它们在狭窄的缝隙中相互依偎,共同谱写着一曲顽强不屈的生命之歌。
“金蕊凝霜色,琼枝破晓寒”。迎春花从不需要文人墨客用丹青妙笔来赞美,它本身就是一首最动人心弦的生命赞歌。它的主旋律是希望,副歌是坚韧,在乍暖还寒的时节里,为所有向往光明、努力生长的灵魂,奏响一曲激昂向上的生命乐章。
迎春花事,永不落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