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”这是我小时候的农谚。春季里,晴空艳阳下,眺望大地,有水蒸气从地面向上抖动升腾,一组组正在播种的人马,有远有近地在田野里往返——春耕开始喽!
有一天上学路上,我发现路旁地里的牛犁杖正在破开垄台,将去年的垄沟填满变成新的垄台。我一路猜想,把垄台蹚开应该是为了疏松土壤。后来从农谚里得知,远不这么简单。“垄沟当垄台,犁走垄排排,土壤无乏力,轮耕搅拌开。”
起垄之后,土壤已经松散了,但还要保护墒情,防止漏气,于是要用压地磙子碾一遍。压地磙子是一根一米多长的圆木,横截面的直径在30厘米左右,两头带有磙子脐,套在磙子框上,用牲口拉着,一次正好碾两条垄。
清晨,布谷鸟在村头啼叫;夜晚,池塘边一片蛙鸣。“立夏到小满,种啥都不晚。”但春末夏初,也正是抢种的最佳时机,于是就有了“春耕大忙季节”一说。
那时候,农业机械化还没有普及,玉米、大豆用手工播种,俗称“啦啦稀”。而高粱、谷子这类小颗粒的种子,会顺着手缝流失,又难以播撒均匀,需要用点葫芦播种。
点葫芦的制作,是在大个儿葫芦的上下两端各抠一个窟窿,将内瓤掏空。在底部安个木把手,下端窟窿处装一节掏空心的向日葵秆子,下端封住,在前面开个方孔儿,插入并固定一小缕高粱挠儿,就是高粱穗上的分支,这样点葫芦便做成了。播种前,从葫芦上口往里装谷物,播种时用根小棍有节奏地敲打葫芦头,谷物便从葫芦里流进向日葵秆子,流出时在高粱挠儿上得到分流,均匀地播撒到被耲耙破开的垄台上。上世纪70年代之前,点葫芦在春耕中被广泛应用。
后来,点葫芦有了新的改良,由一个细桶布袋子代替葫芦,缠挂在肩上,那向日葵秆子也换成了封闭的木槽,但它仍叫点葫芦。
前边所说的耲耙,是由爬犁改装而成,跨度刚好骑住一条垄。耲耙上有一道前后走向的粗木梁,在木梁中间的隆起处,竖着镶嵌一个可以调试角度的短木方,木方下边装有小犁铧。木方锁定的角度,决定犁地的深浅。耲耙的左前侧有个约一米高的扶手,可随时微调前行的方向。
每一副耲耙都要按分工,搭配一组人马。左前侧牵牲口的人,叫赶牵的。调头时把牲口牵到指定的垄沟里行走。两头牛或两匹马拉着拴在套杆子两侧的犁套,套杆子与耲耙之间有挂钩,牵动耲耙前行。耲耙的左侧是左手拿着小号的鞭子,右手扶着耲耙的人,随时吆喝着牲口。耲耙后边是两个踩底格子的人,穿着水靰鞡或大棉鞋,走着一字猫步,前一个人两脚之间留下的空隙,由后一个人补踩。紧随其后的便是用点葫芦点种的人,点种是个技术活儿,种稀了容易缺苗,种密了又浪费种子,一般由有经验的农民来操作。两个交替滤粪的人,轮流用土篮子将农家肥均匀地撒在种子上。之前地里每隔百米左右就存有一个小型粪堆,两个滤粪的一路带着小跑,尽可能地不让粪肥间断。后边就是双手按扶着拉子杆的人,这个活儿相对简单,半大孩子就能做好。拉子的形状像个牛样子,两侧向前抱着,拉子两端的长绳,拴在耲耙后边的两侧。在耲耙破垄、踩底格子、点种、滤粪的同时,拉子瞬间又把垄台抹盖上了。
在这之后,还要用木磙子碾一遍,既可以减少地气的蒸发,又能够促进小苗有力地拱出土壤。如同生豆芽时,需要用个重物压在湿豆子上一样。《庄农杂字》里说“耲耙先走,随后扬上,葫芦点种,磙子轧光”。
每逢农忙季节,学校都会放一周假——春耕假、夏锄假、秋收假,统称为农忙假。孩子们不见得都去田里做农活儿,但在大人们下田时他们可以看家护院,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。
我在村小教书时,曾请来农民帮着种“校田地”,当时种的是大豆,用手工“啦啦稀”播种。晚上收工前,老农并不看日头还有多高,而是观察豆种还剩多少。我问什么时候收工,老农便说了经典的六个字:豆种了卸犁杖。
春耕时节,田野里种地的这里一组,那里一组,从地的这头种到那头,又从那头种回到这头……农民们播种着土地,播种着岁月,播种着新一年的希望。